第5章 五：三个男人
汴京城有外城里城之分，外城之外又设了瓮城做防御之用。
里城便是旧京城，相当于市中心老区；而外城便是新区，愈发繁华。内外城都有人工运河流转，桥架贯穿恍如飞燕；而满城河边桥旁皆种有榆柳，恰逢春风过，曳曳如仙姿。
此刻华灯初上，夜市也热闹起来。
九桥门街市酒店挂上迎客灯，彩楼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偶有雕车走过，留一阵幽香。
城里街道笔直宽阔，不必担心摩肩接踵小心而过，人来人往，恍如世外桃源。
张儒秀一路掀着车帘，生怕错过每一寸好风光。新鲜感如脱缰野马，任凭二姐怎的劝也劝不回来。于是二人一路上的对话一直是这种画风。
“那棵榆柳有什么好看的？”
“意境美。”
“那座桥有什么好看的？”
“意境美。
“那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意境美。”
“……”
结果就是二人互不理解。二姐不理解张儒秀对着寻常事物的疯狂，张儒秀不理解为何这么美的事物旁人却觉得是寻常物。
二姐想不通，可张儒秀却觉得自己主观性太强。
他们知道自己失忆，却不知道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这里的一树一木都是遗留下来的“艺术品”。有人愿一掷千金买一封残稿，有人愿倾尽半生去找一破椅。
物以稀为贵，因为稀有，所以才渴望得到。二姐这些历史中的“原住民”，又怎会理解他们这些失路人呢？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走马观花，最后在一处停下。
张儒秀下车时，晚间稍稍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坐车的倦怠感也轰然消散。抬头一看，原来二姐竟带她来了这大相国寺。月光之下，大相国寺的牌坊头有一道银色弹幕。
“爆火打卡景点·男爱女狂·你爱的样子我都有·大相国寺”
这话让张儒秀勾起了嘴角。很好，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姐看出张儒秀心情愉悦，便觉着自己的主意想对了。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今日恰是第三次，且女子家喜爱的物什交易最盛。”二姐亲昵地挽着张儒秀，热切地介绍着这游玩必去打卡景点。
“那今晚我们是都要去玩一遍么？”张儒秀转头问道。
“嗯今日出去时便有些晚了，若是全走一遍，怕是要误了时辰。”
二姐说罢又补充道：“今日我二人可挑些地方去。日后还有两次开放，我们可以慢慢看。”
“那二姐想去什么地方呢？”
“我都行，你呢？”
“我也都可。”
一阵无效对话后，二人都有些尴尬。
二姐想着张儒秀大病初愈，便想让她图个开心；而这边张儒秀又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二人在牌坊口干站着，倒是有些耽误旁人游玩。
“二位小娘子，可否稍稍让个位，好让我三人进去？”这男子话一出口，张家姊妹二人便转过身去。
而张儒秀一见这阵仗，立马傻了眼。
说话那人样貌和蔼可亲，耳长白皙，此刻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们。这人身旁还站着两位男子。一位妙龄秀发，身姿瘦削，然而却是给人“道貌温然，如玉之清；神气凛然，如水之澄”之感；另一位贵气伟岸，须髯两撇，气度不凡。
这三人，一人温和，一人俊美，一人大气。这并不足以震惊张儒秀，震惊她的，是三人头上的鎏金弹幕。
三人分别是“知谏院·吉州永丰欧阳修”
“假太常卿兼昭文馆直学士·接伴使·相州安阳韩琦”
“宋仁宗·赵祯”
欧阳修啊！韩琦啊！仁宗啊！我的天啊！
张儒秀看着对面的这三人，震惊得嘴角疯狂上扬，堪比大相国寺飞起的屋檐。
一旁的二姐看不到这弹幕，自然也不知晓面前的这三人是谁。于是她成了这几人中间最镇定的人，听罢那男子说话，赶忙道了个歉，拉着发呆的张儒秀往一旁走去。
“多谢。”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进到人潮里，片刻间便被人潮淹没，再也找不见。
“三姐，你方才怎么愣住了？”二姐伸手在张儒秀眼前挥了挥，见她还是那般模样，双臂按着张儒秀的肩，使劲摇摆。此刻的张儒秀就如睡懵的筛子一般，半晌才回过神。
“啊？啥？我愣住了？”张儒秀被迫从偶遇大佬的喜悦中走出来，还没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
“对啊。你可不知道，你方才的模样……”二姐说着便忍俊不禁，说着便蓦地笑了起来，倒是让张儒秀摸不着头脑。
“咋啦我？”我不就震惊了那么一小会儿嘛，老姐，要是你知道那是皇帝，你恐怕就“垂涎三尺”了！
张儒秀自然也不会透露这三人的身份。皇帝要微服私巡，图的就是那个乐趣。自己此刻戳破这层防护纱，倒是找麻烦了！
“罢了罢了，人家都走了那么远了，何必再说呢！”二姐说罢猛地挽住张儒秀的胳膊，又开口道：“张家人不骗张家人，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瞧上那位俊俏的小官人了？”
“什么？哪位啊？”张儒秀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哎呀，就那位啊，你一定知道的。”二姐不信她的这番说辞，缠着她可劲撒娇，声音都上扬了几分。
“啊……你说的是他啊。”张儒秀脑里回忆了一下那三人的模样，瞬间就记起了那个人。
三人中尤为出众的那一人，自然是韩琦，仪态犹如遗世独立的白鹤，面容俊美，确实是一位俏官人。不过张儒秀的心思也并没有在这方面。可能是方才她的视线在韩琦面前多停了几秒，二姐便以为她心动了。
“没有没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张儒秀连忙甩掉了二姐的手。
“二姐你也真是，我哪有那么饥渴！”张儒秀不满地抱怨道。
“哎呀你看你，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我这是说了个浑话，逗乐一下罢了，你还当真了？！”二姐大抵是看出了张儒秀此刻的不高兴，连忙打着圆场。
“好了，赶紧进去罢。”二姐轻轻推着张儒秀往前去，见她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气。
二姐做了决定，想带着张儒秀去女子爱去的地方。
二人要去的地方需得穿过大殿，大殿人来人往，便免不了有推搡之事。若非二姐拉着张儒秀，二人怕是眨眼间就能走散。
大殿两边廊内，左墙挂着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图，右墙挂着佛降鬼子母揭盂图，显得肃穆庄严。也是有此图坐镇，大相国寺才有了几分佛寺的气息。
二姐一路拉着张儒秀直奔目的地，虽是如此，还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到地方时张儒秀腿都有点软。
这地确实是女子的天堂。临时的当铺处处可见，各种花灯挂在其间，趁着夜色，这当街旖旎不堪，恍如梦境。大抵是商家知晓这处女子多，卖力的吆喝声中就将本家的特色全盘托出。卖花钿儿的、卖织缎锦的、卖各种奇巧玩意儿的……
杂在一起，简直是北宋版的“进博会”。
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都像是带了默契一般，她们都在今晚释放压制已久的自由本性，随处看看，随意买买，好不快活。
张儒秀看见这么多女子聚在此处，心里猛地一酸，感叹着封建对女子的束缚，庆幸着自己生于开明自由的年代。
如今自己虽是来到了这里，却不代表非要学得像那傀儡一般。她要在北宋闯出一片新天地，让更多的女子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二姐，你可有什么想买的？”张儒秀看着前面兴奋不已的二姐问道。
“还好吧，这些物什，我大抵是都有的。”二姐赏着眼前的玉兔琉璃灯，回道。
“你呢，你可有什么要买的？你如今又不记得之前的事，想必是看什么都觉着新鲜罢。”
“我？”张儒秀突然被问到，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些个玩意儿虽然精致，放在现代也是古董的级别，可张儒秀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她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你不必害羞，想要什么说出来就是，我可不差这钱。”二姐说道。
“真的没有，我就饱饱眼福就够了。”张儒秀被二姐问得不好意思，想找个话题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这件事我处理的确实也不妥。你心里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罢，只是没说。”二姐以为是这处不合张儒秀的心意，让人家缺了兴致。
“没有没有，二姐找的这处确实好。不过比起看，我更想……”张儒秀话还未说完，就被二姐抢了个先。
“你更想吃！”
“你怎么知道！”张儒秀惊讶地说道，她干饭人的形象难道要隐藏不住了么？
“害，我方才可听见有位小娘子的肚子发出了难耐的响声呢！”二姐戏谑道，惹得张儒秀给了她几个小拳拳。
她还以为，那几声“咕咕”早已淹没进了人潮，没想到却落到了二姐的耳中。
“寺北有一小甜水巷，不妨我二人去那里瞧瞧？”
张儒秀点点头，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张儒秀这次主动地挽起二姐的手，穿过人群，期待着那素未谋面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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