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生
任凭月嫣如何挣扎，那杯酒还是被生生灌入她的口中。这药甫一入口，便犹如腐蚀药水般灼烧着细嫩的皮肤，疼痛万分。
月嫣不禁猛地弹身坐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喉咙似要把嘴里的毒药呕出来。可她呕了半晌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似火撩般的疼痛，而当她缓缓抬眼看清楚眼前的环境时，却立刻怔愣住了。
这陈设，这布置，不是自己在周府的房间吗？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中或是人已经死掉了，月嫣极力想要想清楚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只是稍一回想便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脑内撕咬着。
又过了好一会，才稍稍觉得好些，月嫣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眼前的床铺、帷幔，却都触感真实，甚至于掐了自己一把也有痛感。难道是自己没有死又被送回周府了？月嫣心里疑惑重重，可自己又怎会喝了毒酒却没死呢？
这时，忽听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月嫣闻声转头望去，见来人竟是自己的丫鬟—白芷。那时白芷不是和自己一起在晋国公府被按倒在地，怎么这会她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姑娘，你醒啦？老爷叫你去花厅呢。”白芷神色如常，走进来将水盆放在木架上。
月嫣却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瞪圆了眼睛直直盯着缓步走向她的白芷。
白芷看着月嫣却觉得她此时的神情说不出来的怪异，像是见了鬼似的，“姑娘？你怎么了？干嘛一脸惊慌地盯着我看啊？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不禁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白芷？你没事吗？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当然没事啊。回来了？什么回来了？我们不是一直在府里吗？”白芷眉头微蹙，觉得今日姑娘越来越奇怪了，说的话都让人听不懂了，“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月嫣回想起那日齐诺带着人闯进自己的院子时的情景，那倒确实像是一场噩梦，不过这一幕幕如此事无巨细，又怎么会是梦呢？
“对啊，我瞧姑娘这额上全是汗水，脸色也发白，是不是昨晚做噩梦吓着自己了？”白芷伸手挽住月嫣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坐到妆台前，又拧了帕子来给她轻轻擦拭额头。
见月嫣仍然呆愣着，好似魂不守舍的样子，白芷也没再想太多，接着提醒道：“姑娘，老爷还在花厅等着呢。”
见月嫣没说话，也不知听见了没有。白芷放下帕子又麻利地将挂在一旁的鹅黄轻罗长裙拿来正欲给她换上。
月嫣瞥见这件衣衫却忽地抬头望去白芷，开口问道：“白芷，如今是何月？”
“是五月啊。”白芷只道是月嫣还在发懵，伸手将她扶起来，专心地给她穿戴整齐。
五月？
明明已经到了九月！更何况前几日在国公府时，气温骤降，白芷与自己还叹道今年竟这么早就冷下来了，随即便将自己的夏衣都收了起来。
如今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鹅黄长裙，月嫣忽地从心底里生出一个陌生且荒唐的想法：莫不是时光逆转回到从前了？
而白芷见终于收拾妥当，也不再多耽搁，赶忙扶着月嫣一路往前院的花厅去。路上瞧着姑娘虽不似往日那般精神活泼，但也不像刚醒来时那样糊里糊涂连日子都分不清，心里也放心下了。
从月嫣的院子走到前院花厅，一路所遇下人小厮皆神色如常，这府中景致也与记忆中的一样。
一踏上花厅的台阶，便见屋内的周凡咏正坐在上首垂头端着茶盏轻撇浮沫。月嫣怔愣了片刻，缓步走进去站在周凡咏面前连礼也忘了行。
周凡咏抬眼望见是她，便将手中的茶放下，板着脸沉声道：“你来周府也已两日了，今日叫你来是为着你母亲特地找来了一位教习嬷嬷，好让你跟着这位嬷嬷学些规矩礼仪，免得日后在那些高门贵族面前失了体统，让他们觉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导不善。”
这场景与这番话倒是和月嫣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上一世他也是如此找了位极严厉的嬷嬷整日教自己如何行如何坐，如何这样如何那样。
那时自己还颇不服气，因从未受过这样的训练总是出错被罚，便常常与周凡咏说些自己不愿学不想学的话，谁知周凡咏听了反倒更是严厉，除了不准自己踏出院子专心练规矩外，每日还增加了琴棋书画这些课程。
有了前车之鉴，月嫣这回倒是学乖了，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垂头温声回道：“是，嫣儿记住了，定会和嬷嬷好好学规矩。”
见她如此温顺听话，周凡咏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见她娉娉袅袅心中不由得喜道：虽是在乡下长大，但是容貌身材却是很好地继承了自己的优良血脉，如今这性情也这般柔顺听话，只待教导时日，绝对不输京中的大家闺秀。
思及此，他心情大好，眼中含笑：“好，那你且去吧！不要辜负了为父对你的一番苦心。”
月嫣面上带笑，心内却冷哼道，苦心？这可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福身施礼从花厅内退了下去。
回到房中，这会只余月嫣一人在内间，她端坐在榻上，又再次重新梳理了一遍，终于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从前，回到还未嫁入国公府的时候。
慢慢回想起上一世所发生的事，记得大概也是五月，国公府上门来提亲。当时自己拗不过周凡咏，又没办法出逃只得出嫁。虽然在成亲当日，小侯爷撇下自己领兵出征，讨伐赤丹了。但住在国公府的那几月，晋国公夫妇待自己如同新媳，又不用每日学这学那，日子倒是过得还不错。
只是可惜，那小侯爷的命不太好，年纪轻轻便马革裹尸，以身殉国了。而后那大朔军队更是难敌赤丹，只消几日赤丹便迅速占领了大朔朝几座北地城池。
胡乱想着，这时月嫣却突然清醒了几分，对啊，最关键的便是这一点！如今已经五月了，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到九月末赤丹便会先占据了北地，而后大举进攻整个中原。她想起最后几日，城中四处都是逃难的黎民百姓，而就连圣上都有意迁都。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距离天下大乱的时日竟只有四个月而已！
月嫣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伸手捂住心口，那时自己和白芷在长街上所见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紧闭的门扉，面黄肌瘦的流民。月嫣不禁闭上眼，想到若想活命的话，必须得早做打算。
那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其次便是逃出周府，想办法和阿公阿婆汇合再一路南上，如此便能尽最大的可能躲避赤丹。
月嫣捋顺了头绪，又仔细想了一遍自己的打算安排之后，才渐渐安下心来。
第二日，燕茹琳果然带着一位嬷嬷来到了月嫣的小院子。
如今已经转了性子的月嫣表面上很是乖顺，对燕茹琳也是恭恭敬敬，对待嬷嬷的教导也是言听计从，再不像上回那般任性。
特别是对待燕茹琳，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面上学乖了，嘴也变得甜了。这日早晨，照常给燕茹琳请过安后，月嫣没像往常一样略站站就走了，而是主动留下。
她从一旁的小丫头手上接过茶盏奉上，待到燕茹琳喝过一口后，便略带着些撒娇的语气道：“母亲，我自来了盛京就一直在房中学规矩，今日可否容我出府买些胭脂水粉？”
燕茹琳一听这话，立即放下茶盏道：“出府？”她皱眉似有些不虞：“这出府需得你父亲同意才行。”
“母亲，可今日父亲出门议事还不知何时能回，况且家中后院的大小事都是母亲说了算。”月嫣上前拉住燕茹琳的手臂轻晃：“母亲，我只是想要出去散会心，两个时辰便回，您就同意了吧。”
燕茹琳被她轻晃着，再想到自她回来后倒是对自己恭敬有加，自己虽是这周凡咏的继室但这份虚荣心却是被这丫头哄得服服帖帖的，因而禁不住便答道：“那你便去罢，只是得早些回来。”
月嫣见她答应，连忙应下而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今日出门自然不是为了买什么胭脂水粉或是散心，月嫣是想着将自己房中的那些簪钗手镯都拿去当铺换成银子，这出门在外可得多备些银子。再者，还得先去趟坊市预约好马车。
月嫣略装扮一番便带着白芷及其他几个小厮从周府侧门出来。
只看过几家首饰后，月嫣便找了家茶馆说乏了要暂时歇一会。她刚喝了几口茶又说想吃赵家的糕点和城西的蜜饯，将身边的几个仆从连着白芷全都支走了。
从窗边见几人都走远了，她便急急从茶馆里溜出来。先将自己偷带出来的那包首饰拿到当铺当了，又急匆匆赶到永福街上雇了辆马车，跟那车夫说好明日寅时在周府路口的那条巷子处等着。
一切安排妥当，月嫣这才回到茶馆重新坐下接着品茶。她轻撇茶沫，浅饮了一口。想到现如今，已万事俱备了，只是还没想好该往何处走。若是直接回蒹州找阿婆的话，那周凡咏定也能想到，只怕到时会派人去找。
她略想了想，如今只能先找一处地方暂时住下，等安顿好，日子久了周凡咏也放弃了寻自己之后才能再回蒹州。
及至巳时，白芷及那些个小厮才将糕点蜜饯买回来了，月嫣瞧着也该回府了，便领着一行人又轻松踏上了回府的路。
回到院子，月嫣又着人将自己买回来的吃食送到燕茹琳那去，说是自己觉得好才特意带回来孝敬母亲的。
而她自己却关上房门，偷偷收拾起包袱。那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男子衣裳外便是这些日子攒换下来的银票，其余的东西想必带了也是累赘。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后，天色也渐渐暗了，月嫣便说自己有些难受想要早点歇下，将白芷一干人等都撵去睡觉了。
静静躺了几炷香的时间，估摸着院内各处都熄了灯，月嫣偷摸起床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对着铜镜将自己的头发梳成男子的发饰，涂上些黄粉，又换上一身黑色男装。穿戴整齐后，月嫣又仔细把衣领往上扯一扯尽量遮住喉咙，见应该也看不出来是个女子了，便和衣躺下。
然而月嫣却始终不敢睡得太沉，既担心错过时辰又害怕被人发现。心里紧张万分，同时又不免隐隐担心明日未知的前程。胸膛里的心脏跳个不停，纷乱思绪搅得她想睡却又睡不着。于是便醒了睡，睡了醒，反反复复直到听见远处长街上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一听见声音，月嫣便立即清醒过来，迅速起身拿上自己的包袱，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虽已到了初夏，可屋外依然夜凉如水，比白日凉爽许多。
月嫣此时也无暇顾及这些，只蹑手蹑脚地轻声往周府的角门走去。虽这诺大的周府阒然无声好似空无一人，但月嫣走得极慢，津津冷汗也早已浸湿了后背。
终于到了周府角门边，月嫣回头四处瞧了瞧，确定没人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门闩。
“吱呀”一声周府的门被缓缓打开，正待她要一步迈出去时，却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有人踩断树枝的声音。本就全神戒备，此时更是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月嫣一动不敢动，静默了片刻后才慢慢转身。
她低头看去，却发现踩到树枝的竟是一只小黑猫，它通体黑色，要不是那两只泛着绿光的圆圆眼睛，都不能分辨出它。
一人一猫沉默对视片刻，月嫣只觉得黑猫一双绿眼盯着自己，无言中像是在审视她。她不禁生出一股寒意，赶忙对着黑猫拜了拜，随后下定决心回身一脚踏出去，终于实实地踩在周府外的土地上。
小心将门关好后，月嫣一路头也不回地小跑到路口，远远便瞧见了等在那里的一辆马车，立即加快步伐，迅速登上马车。
车夫见她坐好，便扬起一鞭子抽在马儿的屁股上，那马儿吃痛撒蹄便跑，载着月嫣驶入前方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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